电梯里的无头天使
I⌗
“请带我离开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从几乎令我感官瘫痪的撞击中恢复,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尽可能地睁大眼睛,随着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我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身姿怪异的人。电梯似乎是坠落了,撞得我产生了幻觉。可幻觉中的怪人又开始讲话:
“请带我离开这里。”
对方重复了一遍。当我的视力终于完全恢复,我才看到我面前站着的人身材异常高大,他近乎是弯着腰站在电梯里,才能不磕到头…… 很快,我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没有头,他的脖子露出完美的切面,下半身也完好无损。
“请带我离开这里。”
他又说话了,我能看到他喉咙处似乎是声带的器官怪异地颤抖着,身体却站得板正。他身穿白衬衫和一件黑灰色马甲,领口处还别着红色的领结,细长的手臂端端正正地交叉放在腹部,一动不动,像个服务员。
面前这幅诡异的场景竟然没有让我感到恐惧,反而有一丝安心,我非常真实地感受到面前这个没有头的人正在散发热量,我只感到一阵平静的疑惑。“你是谁?”,我轻声说道。
“噢,抱歉,我把话说早了。”我看到他的脖子向身侧倾斜了一些,似乎是在歪头,但他的声带依然诡异地颤动着,“可能有些难理解,但我是刚刚被你甩下来的,现在我需要你带我离开这里。”
“甩下来的?”
“我本来应该待在你背后的,但是现在出了些差错,我到你面前来了。我需要回到你后面去,但是这里空间太狭小了,所以我们要先离开这里才行。”
我望向电梯的屏幕,上面没有显示楼层。我忍着痛爬起来,按了几次开门键和楼层按钮都没用。
“不行啊,应该得等人过来修才行。”
“陌生人…… 会害怕的。”
我转过头,发现面前这个人还是弯着腰,保持刚才的姿势站在我面前。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背上背着什么东西。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啊?”
“我是…… 你背后的东西,只是现在不在你背后了。”
“什么啊,你到底是谁啊?还有,你的头呢?”
对方缩了缩身子,脖子又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局促,大概是隔了一秒,他的声带又抖了起来:“那是个惩罚,我不想说。你一直问我是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真的就只是你背后的东西而已。”
“我也不明白你的意思啊,什么叫我背后的东西?”
无头人不说话了,只是把脖子往上抬了抬,接着发出了一阵异常尖锐的噪音,就像指甲划过黑板,只不过音量被放大了十倍。那声音让我不禁往后退,倒在了栏杆上。还好声音很快就停下来,不然我就要蹲下来捂住耳朵尖叫了。不过,就算是声音停止了,我也觉得四肢发麻,腿不自主地抖了一下。
我睁大眼睛抬起头,无头人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站着,看到他的时候,我的恐惧突然消失了。
他不自在地把右手往上放到了左手上臂的位置,抓了抓衣服,接着说:“那是我的名字,抱歉吓到你了。因为你一直问我我是谁,所以我只能把名字告诉你。”
“你的名字?”
“嗯,那是天使语。”
我这才意识到,他背后的东西是一对翅膀,那翅膀竟然是血红色的。我下意识地想要看看他头上是什么,我才意识到他的脖子早就遮住了大部分的灯光,刚才一直没有察觉异常,是因为他脖子上面的光环充当了光源。
见我不语,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把右手放下,左手又抓住右手臂,紧紧地捏住那件本来就不宽松的白衬衫。
“翅膀…… 我能看看吗?”,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啊,可以的……”,他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地把翅膀展开来。似乎是舒展开来的缘故,红色没有那么亮眼了,似乎是酒红色的。这么一看,他的穿着其实很像一个酒保,尽管我从来没去过酒吧。
“这不是…… 恶魔的翅膀吗?”见翅膀上没有羽毛,反而是有着布满血丝的薄膜,我轻声问道。
“恶魔”二字一出口,他就迅速地把翅膀收了回去,手臂抱在一起,身子往偏离我的那边倾斜。我似乎说错了话,连忙道歉。他却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没事”,还重复了好几遍。
又是一阵沉默,但我依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接着解释我刚才的所作所为:“真是不好意思,我一般说话不会这样的,我不知道怎么了。你还好吗?”
“那是因为我不在你后面了。”
“什么?”
“我要是在你后面你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不好意思,我没明白。”
“我必须回到你后面去!”
话音刚落,我便见着他紧紧抓住身后的扶手,上半身似乎是不受控制地扭动着,声带颤抖着发出比刚才还要刺耳的噪音,而且音量一直在增大。我尝试叫他停下,可他的声音大的惊人,我怎么喊叫都没用,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整个身子都扑向他,他却纹丝不动。我用拳头敲打他的胸膛,手都被震得麻木。我在混乱中抓住了什么东西,用力一扯,声音才停下来,紧接着是一阵更强的拉力,让我不得不松开手。
我抬起头,看到刚刚还站得端端正正的他蜷缩在角落,手里攥着一个红色的抓手一样的东西,连着他的身体——那似乎是他的尾巴。他颤抖着,但即使是这样的姿势,他也要比我高出一截。我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庞然巨物散发出的恐惧。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他的声带发出微弱的颤抖。
II⌗
“那个惩罚,是什么?”,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问这种问题是多么地不合适,但对方显然已经听到了。
“我不想说。”
“好吧,你说你要回到我后面去,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他显然也不愿意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双手抱住了膝盖,几乎团成了一个团。
“那我要怎么做?”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从电梯墙壁上的镜子里观察我身后的情况,“这样,这下你在我身后了。”
“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就不明白你想要我干了么了。”
他展开翅膀,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包住,我才发现他的翅膀原来那么大。面前的这个人简直已经变成了肉球,我还能看到脉搏的跳动。
“还是想办法出去吧,我只能试试联系工作人员了。”
我的手还没碰到呼叫按钮,一个红色的东西就用力把我抓住。他抓的是我的右手,我整个人几乎是 180 度转了一圈,重心不稳倒了下来,摔在了触感很奇怪的东西上——他用翅膀接住了我,刚才把我撂倒的是他的尾巴。
“陌生人……”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声带,“不要。”
“好吧,好吧…… 我去,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抱歉。”,他还是用那样小心的语气道歉。
我战战兢兢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下意识地拍了拍衣服。我转过身,看见他还是那样坐着,手放在膝盖上,只是翅膀半闭着,让我能看清楚他的身体。
“所以,你是天使吗?”
“嗯。”
“在我背后的天使,意思是你是我的‘背后灵’吗?”
“喔,对……”,从他脖子上的纹路我能看出来,他似乎转过了头面朝我,“我忘了你熟悉这样的词汇。”
“那…… 你一般在我背后做些什么?”
“你知道,‘背后灵’有的时候也叫’守护灵‘之类的。”
“所以是…… 站在我背后守护我?”
“也不能用‘守护’这种词吧……”
“好吧。那,你站在我背后的时候,我为什么看不见呢?为什么别人也看不见?你这么高大,应该还挺引人注目的。”
“我很…… ‘高大’吗?”
“对呀,电梯都快装不下你了。”
他接着发出了一阵短促的声响,那声音很奇怪,但听起来他很开心。他慢慢站了起来,头一不小心碰到了电梯顶,光环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我揉了揉眼睛,发现刚才一直盯着他,光环发出的光已经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黑影,好一会才散去。
“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我之前没见过你,甚至连脚步声也没听见。就算是用飞的,也会听到拍打翅膀的声音吧?”
“哦,那个…… 我其实是爬在你肩膀上的啦。”
“嗯?”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知道我的存在,大概是因为我从你出生起就一直抓着你肩膀没放手吧,所以习惯了。你刚出生的时候应该是知道的,当时我抓住你,你哭得老大声了,一天一夜都不带停的。”
“原来婴儿爱哭是因为他们都有背后灵吗?”
“大概是吧,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见过的每个人都有。”
“你们背后灵是能互相看见的吗?会不会打招呼之类的?”
“会吧,但我其实比较害怕他们。”
“有的背后灵会很凶吗?”
“嗯,有的背后灵长得就很吓人,那个时候我就会用力捏住你的肩膀让你离他远点,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在他身边待着。”
“哈,这样有用吗,我不是感受不到你吗?”
“在你小时候是很管用的,因为我一捏住你你就会哭,那个时候你的爸爸妈妈就会带你回家,到家了你就不哭了。”
“长大了之后就不管用了?”
“嗯,因为你会忍着。”
他似乎又变得有些局促,大概是谈到令人不安的话题了,于是我换了一个问题:“天使语,是怎样的?”
“很可怕的语言。”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说这门语言。”
“和别的天使说话必须用。”
“这样啊,因为这门语言很可怕,所以不愿意和其他守护灵讲话吗?”
“有这部分的原因。”
“你的名字,能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吗?”
“啊,应该可以吧,我可以把它转写成拉丁语。”
“上帝的语言?”
“我不明白。”
“马尔克斯的《巨翅老人》,里面也有一位天使,牧师来看他的时候,尝试用拉丁语跟他讲话,因为那是上帝的语言。”
“喔,我记得那个故事。不过很可惜,我不认识什么上帝。”
“这样啊。”
我看见天使把自己的翅膀收了起来,不知何时掏出来一个小本子。他把本子打开,举在与脖子齐平的位置翻阅着。虽然我不知道他没有眼睛是如何阅读的,但他的光环似乎很方便,可以当作阅读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关掉。
“阿莫…… 特……”
“嗯?”
“A-M-O-R-F-A-T-I”
“阿莫法提?”
“啊,对,就是这么读的。”
“那我能叫你‘阿莫’吗?”
“可以吧,虽然会有点奇怪,因为我的爸爸妈妈也叫那个名字。”
“你的爸爸妈妈?”
“就是你爸爸妈妈的背后灵。”
“噢…… 那确实挺奇怪的。”
天使把手背在身后,似乎在摆弄着他的尾巴。他踮起右脚脚尖,脚跟贴在墙上,我才看到他没穿鞋子,除了裤子是灰色的,下半身都是一体的、细长的黑色。他红色的尾巴在身后动来动去,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魔精。
“阿莫。”这个名字意外地很顺口。
他的脖子往上抬了抬,似乎在看着我,尾巴也停了下来。
“本子里是什么?”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的小本子,像一个护照本一样,只不过我从没见过这种尺寸的,上面印着六芒星和一些我没见过的图形。“这个吗?”他说。
“对,这里面写了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大概是,工作手册之类的。”
“好吧,那里面写了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办吗?”
“有的…… 我应该在你没发觉之前回到你身上,但不能爬上去,要飞起来,然后轻轻落在你身上。但是这里空间太小了,所以我应该要求你带我去一个更宽敞的地方。”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
“可是,像这样被困在狭窄空间里的情况也不少吧?难道你们的手册没有提供解决方案?”
“唔,等我找找。”
“那个本子不应该在你身上放了很久吗,看起来也不厚,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熟悉里面的内容?这不是你的工作吗?”,这句话脱口而出,把我自己也震惊到了,我平时不应该会说出这种无礼的话。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低着脖子翻书的阿莫,他似乎只是加快了翻阅的速度,并没有回应。电梯里只剩下纸张摩擦的声音,我只觉得有些尴尬。
我挠了挠头,说:“那个…… 我想说那种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会抓我的肩膀让我住口了?”
阿莫翻阅的动作停了下来,顿了几秒钟后回答:“我不知道,但你要说某些话的时候我会觉得害怕,然后就会尝试阻止你。不过我是直接用尾巴把你的嘴合上。”
“现在我不在你背上了,我预感不到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补充道。
“所以我是你的提线木偶吗?”
III⌗
阿莫快速地往后翻了两页,然后拿着本子向我走过来,说:“我找到了……”见我没反应,他便小心翼翼地把本子递给我看,我根本无心在意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我不认识的符号,继续追问道:“你的意思不是你一直在操纵我的言行吗?”
他的脖子往上抬了抬,似乎是在看着我,声带断断续续地震动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然后他不自在地转过身,右脚还踩住了自己的左脚,险些摔倒,整个电梯似乎都抖了一下。他抬头往向电梯的屏幕,嘀咕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有些恼了,冲他喊道:“回答我的问题啊!”
他没有反应,只是颤抖着按着电梯按键,输入奇怪的数字组合,念叨也没有停下。他左手捧着本子,右手在面板上操作着,脖子怪异不停地扭动。这样子看着让我恼火,我一把抓住他的左手,却发现他的手瘫软无力,本子滑落在了地上。
他还是不说话,颤颤巍巍地弯下腰捡本子,也不看我,拿着本子翻了好一会,又找到刚才的页面,继续嘀咕着按按钮。
“我中学的时候一直没敢跟喜欢的人表明心意,是因为你吗?”,我的语气异常冷淡。眼前的天使似乎也不再散发热量,那种安心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厌恶和愤怒交织的感受。
“我还记得,我在爷爷六十大寿的时候,站在台上,一百来号人盯着我看,我连一句祝爷爷生日快乐都说不出口。那也是,因为你害怕吗?”
阿莫开始发出像是急促的呼吸声一样的响动,但手上的动作仍然没有停下。
“小时候我妈妈让我出去买早饭,在早餐店门口徘徊张望了好久不敢进去,被老板当成小偷,也是你不让我进门的吗?”
阿莫的声音愈发急促,开始变得不像人声,像是某种机器在超负荷运转会发出的响动。
“我前些日子面试的时候,笔试都没过,那些明明都是我擅长的题目,不会是你让我故意选错误答案的吧?你到底在怕什么?!”
那个家伙的手终于停下来了,但是声音也开始变得尖锐,让整个电梯也跟着震动起来。我被振得双腿发麻,就像是有人拉着我的手指甲刮玻璃一样令人蜷缩。阿莫突然转过身,方才还软弱的手臂猛然把我按在墙壁上,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膀,尾巴从脖子上面伸过来摁住我的额头,让我动弹不得。他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身体的接触让震感更强烈了,我感觉我的器官都要被振得散架。恐惧填满了我的身体,我瞪大眼睛盯着阿莫的声带和它的重影,那东西离我那么近,仿佛要把我吃掉。
见我已经害怕得一动不动,阿莫终于安静了,放开了我,我顺势倒在了电梯的角落,还没回过神来。他转过身,比以往都要大声地念着某种咒语。几秒钟之后,电梯门打开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就看到一个红色的东西向我扑过来,抓住了我的头,随后,我的身体就这么被直直地拖着移动。
那似乎是阿莫的尾巴,他把我抓得很紧,让我几乎没办法呼吸。我抓着他的尾巴想要扯下来,可是根本没用。我挣扎着,他却把我整个人提了起来,我感受到我的脚踢到了些什么东西,然后,阿莫终于松开了尾巴,我摔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用双臂支撑着身体爬起来,才发现我已经被拖着出了电梯,来到了一个漆黑一片的空间。
“现在,请你站好,我要飞到你的肩膀上,然后你要回到那个电梯里面去,电梯会自己关门,然后你要在那里等着,等到有人发现你。你不准用呼叫按键,相信我,等我回去了,你不敢用的。”,阿莫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庞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我的视野。光环的光照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上,他的声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诡异。
“你不是天使吗!?怎么能这样威胁我!你的上司不会找你算账吗?”
“也就是被拔掉羽毛或者砍个头而已,最多再少根尾巴。反而是你比较危险,你忘了你初三那阵子是怎么过的吗?”
我不禁后背发凉,咽了咽口水,手扒拉着地面往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声音大喊着:“难不成是你?”
“对,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自杀。”
“你是恶魔!你是恶魔!”,我失声大叫了起来,不到一秒后我又听到了自己的回声,我无力的吼叫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变得越来越弱。
阿莫的脖子极度不自然地歪向一边,他正慢慢向我走过来。我本能地想要抓起什么东西砸向他,可这里什么也没有,我的手指甲在地板上摩擦,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我想站起来逃跑,可转身的时候阿莫一把抓住了我的后背,他把我提起来,放在他面前,告诉我:“你现在要站稳了。”
他把我放了下来,还像塞软木塞一样把我用力地往地上按,随后立即扇动翅膀飞了起来。我看见他的尾巴掠过我的视野上方,撒开腿就往电梯亮光的方向跑。可他还是抓住了我,以同样的方式把我摁在了地上。
“你就算一个人跑出去,也是一个不完整的人,你的余生只能在心理医生的咨询室,或者精神病院的病房里度过!”,说罢,他又飞了起来,强劲的气流差点把我扇倒。刚才跑那一趟让我离电梯更近了,于是我还是拼命的跑。我抓住了电梯门不放手,阿莫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背,我还是松了手,那个恶魔的力气估计能把我的脊椎掰断。
他这次没有把我放下来,而是带着我继续往上飞。这个空间似乎在世界顶端,漆黑一片但是没有尽头,视线不远处是灰蒙蒙的雾,透过阿莫光环发出的光我才能看清。
“你不会要把我摔下去吧?”
“你必须死在你的世界里,否则我也没有好下场。”
“所以我们现在在地狱还是天堂?”
“都不是,只是应急的逃生空间。”
阿莫用尾巴抓着我的身体,把我的手臂也束缚住,令我不能动弹。他把我放在身体后面,我能清楚地听见和看见他翅膀的摆动,但却感受不到,这个地方幽静得连风都吹不起来。
我从后面观察阿莫,才发现他的背上有不少伤疤。大概是没有头的缘故,他身体的比例显得有些奇怪,之前缩在电梯里,完全看不出来。我开始想象这样一个能带我飞起来的大家伙是怎样匍匐在我的身体上的,而且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重。
“你现在要带我去哪?”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只是想活动活动,待在那里和你打架,让我觉得害怕。”
“可是你刚才看起来气炸了,完全不像被吓到了。”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装。”
阿莫似乎是累了,他抓我的尾巴松了一些,因为害怕掉下去,我不小心惊叫出声。他什么也没说。
“你一定要,回到我背后才行吗?”
“我说了,那样你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要是我想要那样呢?我想要站在一群人面前时感到不害怕,我想要不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想要见到某些人的时候即使心跳加速也依然能大步向前…… 我不需要你那样守护我啊,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代表危险啊。”
“你就没有想过,我也需要你吗?”
阿莫又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叫声,让我觉得这句话说完应该会有麻雀之类的小鸟被吓得飞走,但可惜,旁边什么也没有。
“我要是不和你待在一起,我去哪?”
IV⌗
沉默过后,阿莫突然停了下来,抓我的尾巴更用力了,但是翅膀却不动了。我们开始径直往下坠,空气的流动这才变得明显起来,一道道的风刮得我脸疼,但我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落体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在快碰到地面的某一刻,阿莫又飞了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稳稳地放在了地面上。当我回过头,四周只剩下漆黑一片,和不远处电梯间的光亮。
当我被物业从电梯里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那个时候我躺在电梯的角落里睡着了。我妈时不时会把这件事情搬出来讲一讲,笑我遇到危险了还能睡得那么安稳。如阿莫所言,我确实没按呼叫按钮,大概是真的不敢吧。
在那之后,我会在洗漱的时候盯着镜子看,看看我的身后到底有什么东西。把头埋进枕头里的时候,我会好奇阿莫是怎么站在我身上的——即使整个人都被包住了,背后灵也在自己身上吗?遇到很喜欢的朋友时,我在想阿莫会不会害怕他们的背后灵。我和朋友玩得很尽兴不愿离开的时候,拉着我不要走的也是他吧?那个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恶魔,爬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还真挺令人好奇的。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在照顾他。一个令人讨厌的朋友邀请我聚餐,我摆摆手说算了,心里在想:“阿莫应该不想和那个人的背后灵共处一室吧,没办法,他必须跟着我啊。”
回到家,我关上灯,抬头望着天花板,期待会有光环亮起。
“好梦吧,恶魔。”